神不爱世人了

《荒火》

1969.12.24·MOSCOW

前文:《灰暗旧时代的最后一夜》

 

 

         砰砰砰,砰砰,砰。

         在这无比沉闷,同时又令人警觉的叩门声响起之前,房间内的男人早已醒来。那怕只是皮质鞋面触碰地毯这几乎微不足道的声音,也足以使得男人觉察,或许是因为原本他就未曾安稳的入眠,而这声音只不过将他从一系列不知名的混沌梦魇中唤醒而已。在黑暗中被涂上荧光的指针散发出幽绿色的微弱光芒,足以让男人侧头看清楚此时此刻的时间,然后他便起身,坐在床边,双眼凝视着房门,静静的等待着将要出现的声音。

        ——砰砰砰,砰砰,砰。木门被叩响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起来,男人尚且没有做出任何声响和动作,只是继续等待着,持续了三五分钟的沉寂之后,男人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确未听到离开的脚步,他非常确定这一点。于是索性借着入睡前偷懒未完全拉上的窗帘间隙中透露出的一缕光,他缓慢又谨慎的动一动四肢,打着赤脚,仅仅用前脚掌触地,弓着同样赤裸的背,一点一点的向房门处移动。直到他的十指指肚触碰到温热的门板,站直身子,男人耳边都被自己的细微的呼吸声充斥着,他身体紧贴着门,用手将挡住自己视线乱翘的发丝扒拉到耳边,而后睁大眼眸,徐徐的靠近猫眼,转动灰色的眼珠。很奇怪的,男人没有看到本该出现在眼前的场景——那鲜红的地毯、璀璨的墙壁,空荡寂静的长廊。相反,他只看到一片微弱的色块,幽暗的紫色,那怕竭力的搜寻,也无非是那一片淡紫色的中央带着一点点边缘清晰的黑色,在仔细看,黑色的周围还泛着点点金光。灰色的眼眸微微放大了瞳孔,“我亲爱、亲爱的英格兰?——”终于有人开口说了话,那怕是压低了声音,也可以听出怪异的雀跃,两个相同的词语被重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但不知为何,语气中仍然藏匿着不可名状的亲切。男人被吓了一跳,他几乎是弹起身来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从猫眼中到底窥到什么,那感觉更让他在温暖十足的房间内汗毛直立起来。

        任谁看到那场景都只会觉得不言而喻的诡谲——那怕在室内也要穿着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白色羊绒的围巾缠绕住脖颈之余垂在身后,手中的白色皮质手套很好的盖住了手腕的男人,仅仅裸露出来的皮肤也苍白无比,发丝是银白色的,但大约是因为长廊的灯光才略微泛暖。整个人仿佛一副黑白默片,唯有那紫色的眼眸是仅有的色彩。就是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定在一扇门前,因身高的限制不得不弯下腰来,从门上的一方小孔中往房间内窥视着。而这一画面已然在英格兰脑海中生动的浮现。

        如若不是因为他是尊敬的俄罗斯,大约会被安保立刻拖出去然后判罪处置。总而言之,房间内的男人还是花费了三秒使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冲着门外高声道,“干嘛?!”他的语气带着些怒意,或许因为现在是凌晨三点,也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不适,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抬腿,脚面蹭一蹭木质地板,从下往上打量着自己只穿着一条内裤的身体,望一眼房门,仿佛有一道视线在不断觇视般的不适,他侧身躲开门上的孔,走到一旁披上自己的衬衫,不急不慢的系着衣扣,只听到门外的家伙是这样解释的,“我只想确认您睡得很好,”顿了一下,“要知道,我一直担心您的睡眠。”说出口的话仿佛真诚的让人无法质疑,而房间内的男人听完却紧皱眉头,他便开口回答道,“原本睡得很好,可是现在不了——这都要感谢你,俄罗斯。所幸伦敦到莫斯科只有两个小时的时差,不然我如果暴毙在克林姆宫,那就全都怪你。”说的实在是慢条斯理,当最后一个词说完时候,他已然穿好了衣裤。这般的反讽于俄罗斯而言实在是无关痛痒,“您真是说笑了。”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确是双手背后的,对着毫无生气的门板微笑起来,而后又补充道,“既然如此,不知道您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去散步。”他向屋内的英格兰发出邀请,或者说是要求,就如同对方断然不会拒绝那般的笃定。而英格兰不想让他轻易得逞,于是屋内的男人就挑起眉头,故意放高了语调,“凌晨三点?俄罗斯,你真是古怪,我可还想要继续睡觉,而且外面还在下雪。”他说话时候悄悄的翻出一双干净的袜子,坐在床上准备套在脚上。

        “哦?”门外的俄罗斯笑意不减的质疑,“可您明明已经穿好了鞋袜。”说完这句话时,英格兰正扶着鞋柜,准备穿上左脚的皮鞋,当听到俄罗斯说出这句话时,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面无表情的,他从满带笑意的语气中读出了些许令他感到不适的情绪,那怕一墙之隔,他仍然望向门外,仿佛说话的人就站在他眼前,看着他从赤裸到衣着得体,而这些都只是属于英格兰脑海中强迫似的发散,于是他不得不再次强迫自己停下这样的想法,而后好好的穿着那只牛津鞋。接着,就仿佛门外根本无人等待般的,缓慢又细致的系好领带,穿上马甲,再扣住腕表,去洗漱室将因在床上翻滚而变得凌乱的头发整理的一丝不苟,最后站定在门前,拿起挂在衣架上的短款外套,扣好所有的衣扣之后又拿起一旁长款的羊毛呢大衣。整个过程大于耗时半刻钟至少,而期间门外的人并没有再开口催促半分。英格兰故意将俄罗斯晾在门外让他等待,但在推开门之后?他却看到一张笑意满盈的脸庞,站定在距离房门只有一英尺的地方,反倒是让英格兰拉开门便感受到那居高临下的得意,仿佛对方十分确定他必定会出来,而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金发的英格兰走出房间后,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番,而后才如此说道。但俄罗斯没有急于回答他,两人先是并肩往前走了一段短暂的距离,然后俄罗斯才开口,“我们可以先出了克里姆林宫,然后我可以带您去花园看一看。”英格兰没眼说话,算是认可俄罗斯的提议,而后两人便不知为何的沉默起来,走过克林姆林宫凌晨三点死寂的长廊和阶梯,所有白天的璀璨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只显得阴郁。并没有刻意的躲过安保,但也的确是挑选了一个并不引人瞩目的侧门。

下雪了。

        “下雪了。”英格兰往外望探头,看着眼前漫天的雪花似乎是感叹了一句,还带了些迟疑,双脚没有踏出半步的意思,之后俄罗斯站在他身侧将门推开,手中拿出一把长柄的黑色胶雨伞,往前站一步先将伞撑开,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英格兰。他没有作声,只是走到俄罗斯的伞下,然后继续静默的跟随着俄罗斯,先是穿过了一段花园小路,虽然花圃中不乏常青植物,但现在看上去也全都被白色包围了。雪下的着实很大,英格兰用手掌接到一些碎片,几片黏连在一起,泛着冷光,比起一捏即碎的柔软雪花…倒更像是玻璃纸,英格兰不想再深究这些。因寒冷,他将手收进口袋,然后才摸到原来自己也带了御寒的手套,正准备戴上,身旁的人便开口,“请容许我询问您这次来访的目的…?”英格兰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慢慢悠悠的带着手套,连头也没抬起一下,耸耸肩,开口便像是抱怨般的,“都是因为你,”俄罗斯挑眉,“这么多年再也没去伦敦看望过我一次。”说完,英格兰也学俄罗斯方才的模样,将双手背在后面,似乎是一位老者在踱步。而俄罗斯听到这样的指责后只是笑盈盈的回答,“这么多年过去了,聪明如您,对俄语的掌握程度到Спасибо之后却再无进益了。”而英格兰仿佛是被夸赞了一般,歪头一笑,眉眼都弯起来,耸耸肩看着前方说了一句,“Спасиб。”然后就沉默了起来,成功将这问题搪塞过去,耳边只剩下脚下踩着雪,嘎吱嘎吱的声响。

        绕过宫内的花园小路,他们顺着宫外的红墙往前走,两个穿着黑衣的人在一片白色与红色中显得尤为显眼,尤其在这阴郁的深夜,仿若一双鬼影,周遭的一切都如此灰暗,没有日光的镀彩,连原本鲜艳的红色也变得空洞而诡谲,不断飘落的雪花在月光下闪耀着玻璃碎片般的冷调。的确是莫斯科沉闷又凛冽的冬季,实在是不比伦敦好上多少,那怕路边亮着昏暗的人造光,也让人觉得死气沉沉。但是英格兰看到了光——就在出了克林姆宫后的拐角,实在是难以置信,他原本都快要合上的双眼因惊异而抬起,一扫刚才的无趣,甚至忍不住走快了两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团在一片荒芜中央,凭空跳动着的火焰,实力较好的他甚至能看到那火焰周围因受热密度变小而扭曲的空气,还有飘落上去的雪花,顷刻间便变成细微的蒸汽消失不见,相比之下,那火焰周遭原本鲜艳明亮的一切都变得黯淡,他头也不转的问向俄罗斯,“那是什么?”俄罗斯也看到了,但他只是平淡而含糊的回答英格兰,“啊……”他停顿了一下,“您亲眼看一看便知道了。”还是向英格兰卖关子。于是两人因英格兰而加快了步伐往那团火走去,所幸距离并不远,那团火焰在英格兰眼中逐渐清晰起来,直到英格兰实实在在站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方凹陷下去的红色大理石砖块,目测有至少十英寸的深度,而其中央镶嵌着一个五星浮雕,火焰便从五角星的中央涌上来,在浮雕的下方还刻着一句俄语,再往下则是英格兰站立的平地上,紧挨着凹陷的边缘还放着早已落满白色灰尘的花束。而在浮雕前方则放着一具长方形的状似石棺的物件。在石棺两边还建有值班亭,虽然此时并无人当值。英格兰凝视了一会儿,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掌心贴近那火焰近一点,便可以感受到更多的热度,而后他盘起腿,挨着那排花朵席地而坐,俄罗斯转头,垂目看着已经坐在自己腿边的英格兰,收起伞放在一边,也陪他坐下。过了大约半晌,连雪花都已经堆积见肩头和发梢些许,英格兰凝视着那团火焰,才慢悠悠的开口,嗓音有些沙哑,鼻音比出门前更重了些,“这是…?”俄罗斯解释道,“地下连接了天然气管道,所以这火绝不会熄灭。”顿了一下,俄罗斯垂目,低沉着声音念出一句话,“您的姓名无人知晓,您的功勋永垂不朽。”说完他转头看向英格兰,翘起嘴角,那表情实在算不上是微笑,“作为纪念。”轻声解释道。而英格兰闻言便明了了,因为带着手套,所以他肆无忌惮的将双手放在铺着雪的大理石砖地上,支撑着身体往后倾斜一些,呼一口气,口鼻前便冒出一股白烟,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是比刚才更冷了,比起坐在纪念碑一般的墓地前,倒更像是坐在公园长椅上与朋友闲聊一般,英格兰连肩膀都放松了许多,“我只是来看看你。”说着,英格兰看向俄罗斯,看到对方垂着眼眸,冷漠的神情,难得柔声说道,“作为你的朋友…”

        “噢!”俄罗斯前所未有的打断了英格兰正要继续说下去的语句,满腹的轻蔑和讽刺,声调尖锐又高昂,十分的不友好,英格兰表情平淡又带着几分疑惑的看向身旁的人,而对方满脸笑意嘴角上翘到一个好看的角度,眉头和睫毛上都挂着点点白色,连眼瞳都快要看不到了,“您竟然自称是我的朋友?”英格兰因这不寻常的怪异语调而挑起眉梢表示不解,“我向来不信任您,亲爱的英格兰。”俄罗斯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他总是可以语气真诚的说出一些并不怎么入耳的话来,在某些方面怪异的坦诚无比且不加掩饰。而英格兰似乎并没有被这句话伤到丝毫感情,他只是不咸不淡的回答,“这可真是让我伤心。”说完,还因为莫名的寒冷保住自己的双腿,整个人蜷成一团坐在地上。俄罗斯从始至终为侧过头来看英格兰一眼,他只是直直的看着眼前的石碑和火焰,“您向来会在我与美利坚之前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这才真是令我感到伤心。”俄罗斯话锋一转,“您的小英雄知道您来见我吗?”英格兰皱眉,“他可不是事事都需要知道。”俄罗斯闻言笑意更浓了些,略微的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又或许是您觉得您的小英雄还不能够承受这些——他最,最乖巧的英格兰竟然背叛了他,转而几次三番去幽会他恨之入骨的敌人,实在是令他心寒。”英格兰撇撇嘴,“这说辞未免太尖酸刻薄了点,俄罗斯。”这话引起了俄罗斯的注意,他终于转过头来,他斜着眼眸,收起的刚才的笑意,仿佛立刻戴上一副冷漠无比的面具,看着英格兰的紫眸中满是不屑,“我以为凭您的巧舌善辩可以轻易的还击回来。”这话倒让英格兰轻笑起来,他耸耸肩直视俄罗斯的双眼说的淡然无比,“时不时的,我会选择短暂的做一会儿好人。”俄罗斯收起了冷漠,笑意又一点点的浮上嘴角,“比起雄狮,您更像是鬣狗。”他突然又跳跃到了别的话题上去,这话听得英格兰不明所以,而俄罗斯明显并没有说完,所以英格兰便等着他继续下去。

        相较于英格兰,俄罗斯似乎丝毫不畏惧这严寒,那怕圣诞夜凌晨的莫莫斯科寒风刺骨,漫天飘雪,他仍然可以穿的无比单薄,而又神色从容,仿佛感受不到这寒冷的,将自己身上唯一算得上有些厚度的薄呢大衣脱了下来,递给身旁嘴唇已经发青的英格兰。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那怕身体已经因寒冷变得僵硬,英格兰仍然坚持坐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与他继续这场对话,并且是在他们两人都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所以英格兰接过外套并没有客气的便披在身上,也完全是意料之中的动作,而后俄罗斯才慢条斯理的继续说,“很难相信‘朋友’这样的字眼会出现在您的私人字典里。要知道,您完全没必要撒谎,或者是您以为我愚蠢到不会识破?把那些拙劣的谎言留给您的美国吧,这更适合他。至于您,”俄罗斯打量着英格兰,“我相信您有足够的魄力,可以在时机合适时背弃所有您前一秒还称之为‘盟友’的同僚,不论对方是谁。您会伺机在背后捅他一刀,亦或是将他拖到暗处,啃食的只剩下一副白骨,然后再故作无辜的宣称自己并不知情。这样的手段想必对您来说已经轻车熟路了。”俄罗斯微笑着,“我知道您一直在等待这般的命运降临到我的头上,而关于这点您大可放心,我向来会把最好的部分留给您。”英格兰翘翘嘴角,略微昂起下巴,灰色的眼眸眯起来,在黑夜中都快散发出绿光来,在听俄罗斯说话时下意识的用牙齿轻咬舌尖,舔一舔嘴唇,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像是饥肠辘辘的孤狼,耐心的等待对方说完,用大衣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点后才调笑的回答,“我可不会对你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来。”英格兰笑着,但同时也深深的皱起眉头,张张嘴,看着俄罗斯满面笑靥半晌都没有作声,四目相对,灰色的眼眸看着紫色的,凝视着对方,打量许久后,英格兰咬着牙根说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俄罗斯直视英格兰的双眼,“我始终觉得您的味道一定是最好的。”这句是十足真诚的夸赞了,“如果有机会,我务必会品尝一下。”

        “……”英格兰闻言没有作声,只是低头看看地面,咂咂嘴,抬手扫掉落在头上的积雪,而后利落的站起来拍拍快要被雪水沾湿的衣裤,将大衣麻利的扔给俄罗斯。而对方见状也起身,英格兰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俄罗斯说,“也该回去了。”而俄罗斯看一眼已然冒着凉气的大衣,只是把它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握着雨伞,同样看着英格兰,“您看起来很冷。”英格兰转身,要往克林姆林宫的方向走去,“你的大衣很暖和。”不咸不淡的一句勉强可以当做是感谢。

        距离天亮还早,两人并肩往回走去,与黑暗中那仅剩的一束昏暗的暖光渐行渐远,最终隐匿在一片漆黑的幕布之中。在一路无言后,推开房门将要走进去的前一秒,英格兰还是被叫住了,“等等,”他身后的俄罗斯轻声说道,而后英格兰转身,不知道对方还要做些什么花样,只见俄罗斯拿出一件被棕油纸包住的东西,他垂下眉目,“…希望您会喜欢。”说完,他抬眼看向英格兰,眼眸中闪烁着些许期待。而从大小和形状来看,英格兰猜它是个酒瓶,但重点是,英格兰不禁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俄罗斯,“刚才你把这东西藏在哪里了?”而俄罗斯仍然满脸微笑,看着英格兰轻快的回答,“大衣里!”沉默的对视三秒,英格兰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他因这涌上的笑意略微弯了腰,而后还是上前两步接过俄罗斯手中的东西,低头仔细看了一眼,但也看不出什么,然后他便转身,在进门前示意俄罗斯,“谢谢。”

        “真伤心您居然没为我准备些什么。”俄罗斯双手背后,目送着英格兰走进房间,压着房门关上的尾音说道。而隔着一扇门后的英格兰听后忍不住翻一个白眼,摇摇头,随手将那东西放在门口的储物柜上,边扯掉领带边嘟囔道,“牺牲了我的圣诞节假期还想怎样。”

        “还是感谢您花费仅有的假期来看我。”在房门之后,仿佛听见英格兰轻声的抱怨般,俄罗斯轻快的语调顺着门缝溜进来,让英格兰不禁停下动作,他就那么僵直的站在屋子中间,灰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的,凝视那陈木色的门,直到确认门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才放松动作。

        而后他呼出一口气,看一看腕表确认现在已然将要天亮,然后将大衣挂好,脱掉鞋,将衬衫和外裤随手丢在椅子上,身上只剩下一条内裤和一双袜子,倒也不算打赤脚的走到窗前,将窗帘拉的更严丝合缝一些,那些微弱的月光洒在英格兰身上,只让他更像是一具尸骨,苍白而纤细,肋骨根根分明,而手臂上婉约曲折的伤疤也显得更加骇人,所以他拉上窗帘,打开床头灯,昏暗的暖光让他更具有生气。英格兰盘着腿坐在床上,低着头,看着白色的床单沉思了一会,而后侧头,还是忍不住撇一眼那不远处储物柜上放着的,像是酒瓶一样东西,被油纸层层包裹着,英格兰不敢确认那百分之百是伏特加,不然就是俄罗斯过于的无趣和敷衍了,于是他还是跳下床,将那瓶姑且称作是酒的东西拿过来,重新做回床上,英格兰没有急于拆开包装,而是先拿在手里转圈,端详一下。眉头微蹙,越看越像是个酒瓶子,很笨重的那种苏联特产伏特加,而且外面那层油纸也并没有被很用心的包装,但包裹了很多层一定是真的。于是英格兰很快找到了最外层油纸的边缘,然后扯下来一块块一层层的撕掉,实在是清脆的声音,打着卷的碎纸屑就被他扔在床上,还有地下,到处都是。指尖发热,英格兰只感觉有些烦躁,直到破开一个小口看到了里面的物体,是玻璃,英格兰将指肚放上去触摸了一下,还带着温度,是玻璃。他顺着那小口将剩余的油纸直接大块的撕下来。最后他拿到手里,确确实实是个酒瓶。

        靠。

        但是。

        英格兰对着灯光看一看,猜测大约是红酒,但颜色却不是那么通透。然后忍不住的“切”了一声,撇撇嘴,明明是伏特加的瓶子,却灌装着不知哪里产的红酒,太不伦不类了,英格兰质疑俄罗斯挑选红酒的口味。再说他并不喜欢红酒,但这些理由也不足以让他对手中的东西失去兴趣。因为,它还是温热的…那瓶酒。很奇怪,这玩意儿被俄罗斯一路藏在身上,怎么可能会是温热的。在冰天雪地的莫斯科室外放五分钟就会变成冰冰凉的,而哪怕只是些许温度,英格兰还可以理解为是因为俄罗斯的体温。但这不是,英格兰的掌心握着瓶身,很清晰的感受到瓶中液体的温度更甚于他。所以他还是打开了,不是木塞,而是铝制的螺纹瓶盖。灌装的非常满,和瓶口齐平。如果不是英格兰手稳,大概会洒出来,这床单还是白色的,最好是不要撒上去,不然就太奇怪了。英格兰垂目,先凑上去闻一闻,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但也没有该有的味道,比如红酒的酸味。那就更奇怪了,总不能是什么毒药,英格兰转一转眼珠,许多猜测从脑海中闪过,而后都被他抛诸脑后——尝一口又能怎样。英格兰干脆对着瓶口灌了一口,瓶底对着天花板,喉头动了一下,三秒后他实实在在的呛到了。

        咳,咳咳。

        咽下去的没几口,差不多都咳出来是真的。像是吐了一口血,牙缝间牙齿上,嘴唇和嘴角都是,连鼻尖和脸颊都沾到一些,手背蹭一蹭嘴巴,将皮肤染成红色。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那些,在低头擦拭的时候则顺着嘴唇往下滴。原本粘稠的液体被稀释后变得轻盈,咳嗽的时候有一些不小心撒出来,还流到了脖颈,于是便一路往下。是深红色的,一滴,两滴,一片。洒在床单上,英格兰转头看一眼手中的酒瓶,庆幸自己没有失手,不然现在这里就会变成实实在在的凶案现场。英格兰咂咂嘴,空闲的那只手擦一擦嘴角剩余的那些,看着指肚上沾染的一点,在指侧揉开,笃定这浓稠度绝不是红酒,而后他凑到鼻下仔细闻一闻,非要说的话,他辨别出一些铁锈味,还是一些,生味。又拿来酒瓶小喝一口,没有急着咽下去,而是先含在嘴里,舌头在口腔是蠕动着,尝清楚了味道才咽下去。倒挺暖的,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一团火从口腔流下食道,最后到胃袋,一口下去,足以驱散身上的寒气。英格兰感到惊异,并不是液体那般轻盈的口感,粘稠又厚重,但也足够丝滑,像是化掉的鹅肝,刚入口有咖啡豆的苦味,然后口感变得香醇,再咽下去之后,只剩下满嘴的鲜味。倒也不一定是越年久的口感才越醇厚。英格兰冷哼一声,垂目看一看手里还有大半的瓶子,眯着眼眸,翘翘嘴角,刚才沾染上的似乎浸染了皮肤,难以被擦拭,下颌和嘴角大片的黑红色只显得英格兰的脸颊更加苍白。

        他再次举起那瓶东西喝起来,大口的吞咽着,喉结上下律动,在死寂的深夜这吞咽和呼吸的声音已经足够沉重,比起人类,更像是什么野兽。灰色的眼眸看着那瓶中的红从还剩大半到一半,在到只剩下瓶颈的量,直到瓶壁的最后一滴也落入英格兰的舌尖。他一饮而尽,喝的足够畅快,连嘴角的残留也不放过,舔一舔牙齿,连指尖刚才沾到,现在已经凝固的那些都不放过,将手中的空酒瓶扔到地板上,任由它滚到一边,还没来得及打个饱食后的嗝,几乎是一瞬间的,胃袋中那种突然翻腾起来的刺痛,一股灼热感由此散发开来,像是一点火星被扔进七月干燥的荒野,然后在加上一阵带着热浪的风,一切都开始烧起来。刚开始只是一个点,而后便以难以匹及的速度迅速的蔓延,难以被扑灭,并且极易复燃,最终吞噬枯草原。他因这意料之外的剧痛而龇牙咧嘴,身体往前倾斜,一只手撑着床铺,另一只手捂住腹部。几秒钟后汗珠便从额头和后背冒出来,额头的青筋都凸显出来,连呼吸都变热了,就像是胃袋中有毒虫在撕咬那般。那刺骨,但对于英格兰来说仍然可以沉默忍耐的疼痛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星火终于烧掉了原野上所有的东西,草地变成黑色的灰烬,死树干被烧断,落地后的树枝再被点着,直到一切东西都被燃烧到极致,没有东西可以吞噬可以同化了,于是大片的火又慢慢的萎缩,逐渐的变回了最初的那一个火星而已,而火星?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那剧痛便是这般消失的。英格兰松开手,低头不语,确认自己似乎全身都无碍之后,肩膀都放松了下来,舒一口气。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白色,他感叹道,“的确是更暖和了些。”

 


联动《恶时辰》

 


 如果有人看过本系列所以的章节,就会知道其实是恶天候。但本篇几乎没有CUE米米,所以。

基本上不知道为什么 只要写到英和露 我总是想写一些很浪漫的【?】

比如《苏联的最后一天》《俄罗斯的第一天》基本上露出场的非常之少 只有这几篇而已? 说实话我一直没想好如何合理的表达我心中的英露关系w

还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本篇最初只是想写一个非常微小的片段 但写到最后发现最初想写的那部分只有一丢丢丢丢【。】险些都没有写出来 

哎 有时间再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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