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爱世人了

《死亡围绕在我们四周》

1988年/PRYPIAT

前文:《荒火》


 

         现在才早上九点,可是雨一直在下,天空阴沉沉的,在大片枯木森林中间唯有一条宽敞的公路,在公路上也唯有一辆黑色的吉尔轿车在缓慢的向前行驶着。那的确是一辆少见的豪华轿车,但很难保证上面坐着的就一定是什么高级官员,因为根据路边的指示牌显示,这辆车在往禁区驶去,巨大的铁牌立在路边,上面黄色和红色相间的三角符号在这一片灰暗之中异常扎眼。但是车上唯一的驾驶员仿佛没看到一般,丝毫不在意他正步步逼近危险。相反的,他甚至用一种戏谑轻快的态度去面对:车窗被摇开,司机将左手臂完全伸出去,搭在窗外的带着小羊皮手套的手中还拿着一瓶威士忌酒办,车上的音乐声振聋发聩,那尖锐刺耳的摇滚风格绝不是中年人的口味,副驾座上散落在几盘Led Zeppelin的畅销CD,在旁边还有几瓶未开封的酒办,而那些被喝完的便被随意的扔在地上。于是便是这样,浓重的尼古丁味道混杂着酒精气味,明明是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却脸色极差的,在嘴边叼着根烟,嘴唇惨白又发紫,眼白布满血丝,而眼下的淤青则仿佛被人胖揍。发丝原本是梳好的,但此时却已经有几根发丝散落在额侧,紧皱着眉头,手指在方向盘上焦躁的打着节拍,沉默的看着路两边的树向后退去,因四下无人便以一个危险的时速报复性的驾驶着。

         非要说的话,这大约是个百分之百带着强迫意味的‘使命召唤’,所有该死的事情都要从一次不知所云的通话讲起。为了避免各种意义上会给另一端带来任何不必要的恐慌,唐宁街向来不主动拨通那个可以连接到克林姆林宫的热线,但当事出有因时,总需要有一个人去拿起听筒,于是在电话接通之后,一次令人恼火的对话便开始了。

         对面的斯拉夫人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Вот кремль.”

         可问题是,此时拿着听筒的那位英国人并不能听懂这种程度的俄语,他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疑惑从他灰色的眼瞳中划过一毫秒,紧接着便是不满的皱眉,“你们至少要找个会英语的来吧?”他开始口无遮拦的谴责莫斯科方面的行政,不过好在,这句英语似乎也并不是对面莫斯科人可以理解的程度,英国人在说话之后并没有得到他可以理解的回应,对方接连说了几句俄语,速度快的像是美国饶舌,而且声音突然变得很远,不像是说给听筒另一端,而是接线员身边的什么人听的。“还在吗?”于是英国人试图叫回对面的接线员,在对方又上线后视图放慢语速,以达到相互理解的境地,“我说,我是英格兰,亚瑟柯克兰。我需要,和俄罗斯通话。”对面停顿了一下,反问,“Россия?”好在英格兰人可以听得懂这单词,于是他立刻回应道,语速慢的像是在对听不懂英语的十岁的斯拉夫小孩说话,“是的,”为了让对方更好的理解他需要找到的人,他还补充了一个人类名,“伊万·布拉金斯基,我需要和他通话。”对方听后声音低沉的说出短暂的一句话,而后停顿一秒后便开始长篇大论,期间英国人几次试图打断,并告诉对方,“请讲英语。”诸如此类的说明,但却完全被对方无视,被喋喋不休的俄语盖住了声音,英格兰人之后几次借机插话,对方仍然无动于衷,在被数次故意漠视的无礼对待之后,他手握着听筒,强忍想要甩掉它的冲动,对着听筒骂道,“这群不说人话的俄国佬。”正巧,大约是因为某个F word引起了对面的注意,惹人厌烦的俄语戛然而止,气氛从嘈杂一下滑落到沉默。

        “……”

        斯拉夫人沉默着。

        “……”

        然后英格兰人以沉默回应,直到,“他说,”英格兰人听到了另一端带着明显俄语口音的蹩脚英语,但仍在他可理解的范畴之内,对面的斯拉夫男人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又尖锐的,“要来见我吗,我亲爱,亲爱的英格兰。”这言辞中带着浓烈的俄罗斯的言语风格,英格兰甚至已经在耳边听到俄罗斯本人在他面前说这话时候戏谑又挑衅的语调,和脸上那惹人恼怒的虚假微笑,他从不轻易被这样的手段激怒,但还是下意识抿起嘴唇片刻,而后仍然张口准备询问道,“所以他在…”未说完的话因对方切断通话而被打断,原本松散靠坐在沙发上的英格兰一下子端坐起来,对着听筒,“喂,”盲音,“喂!”持续的盲音,他把听筒从耳边拿开,咒骂一句,“该死。”

        而后狠狠的踩下刹车。

        副驾驶座上散落的CD和酒瓶因惯力散落在脚踏垫上一部分,持枪的士兵站在道路两旁拦路,轿车最终停在巨大的铁网隔离门前,道路两边竖起的禁行警示牌是这四周唯一的色彩,红色和黄色的图案仍然醒目。司机收回搭在外面的手,将烟头摁灭,关掉音乐,然后拿起手中剩下的半瓶威士忌一饮而尽,目视着那年轻的士兵走到他的车窗前,然后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说起他听不懂的俄语来,司机摇摇头,声音沙哑着大声告诉他,“请说英语。”他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在苏联国土内如此要求,而士兵似乎是懂一些英语的,他听后便改了口,复述道,“护照,许可证,来访目的。”车上的男人垂目,从大衣内兜里拿出几个本子,递给士兵。在翻阅之后,士兵扫视他,浅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英国人?”他说着来访人的母语,而后再次检查许可证的最高通行权限,而后便不再多问,将证件统统还给他,“准许通行。”士兵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便退回到路边,向对面的士兵招手示意放行,铁网门缓缓的打开,男人将证件装回口袋里,对着不远处的士兵招手,他眯起眼眸看着那士兵,指指隔离区的方向,“俄罗斯在这里吗?”英国人在进入黑暗中心之前还是踌躇了片刻,决定开口一问,可惜士兵没有回答他,男人抬手示意对方,还未开口催促前,便被驱赶,士兵高声喊道,“准许通行。”然后抬手示意车辆立刻通过。

        真是不通人情的俄罗斯人。男人嘟囔一声,还是拉下手刹,踩下油门,门栏感应到车辆后缓缓升起,红白相间的栏杆还有上面带着的圆形警示牌逐渐淡出男人的实现,他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彻底进入禁区。仅仅是一门之隔,却又十分不同,英国人之前从未踏足这片区域,在他有生之年都未曾有过,仅仅在两年前看过几张美国卫星拍下的图片。因为下雨,道路变得越来越泥泞难走,跟隔离门外那干净却无人的公路不一样,进来后没有几分钟,路边便开始出现一些废弃的物件,比如公交车,和快要倒塌的站牌。还有很多横跨马路上空的巨大管道,英国人猜测应该不能有人常驻在此地,他沉默着,打开音乐,将音量开到振聋发聩。他甚至在路边看到野马…按照路边指示牌的信息,他越来越靠近普里皮亚季,英国人希望自己可以尽快赶到切尔诺贝利,以确定一些信息,如果一无所获,也最好赶紧离开这里。

        他对普里皮亚季这个城市所知甚少,更没有什么期待可言,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进城前遇到一班哨卡,在这鬼地方竟然还有士兵驻扎,他将车停下。对方照例要了他的护照和许可证,当士兵看到他的最高通行权限时便没有多余的废话,抬起手示意他可以通行,于是英国人又问,“你知道,俄罗斯现在切尔诺贝利吗?”这只是他一个无端的猜测,可以说是只身犯险,因一个毫无证据的猜想来到了此时此刻这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为了找一个消失已久的同僚,而事已至此也没有人肯告诉他只字片语,士兵仍然没有回答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般的,“苏联,伊万布拉金斯基,知道吗?”他试图说出所有他所知那人的所有称呼,而士兵仍然摇头。英国人只得往前走,他别无选择。

        在进入普里皮亚季之后,使他感到忧愁的并非那些随处可言的黄色辐射标志,而是他该如何在这偌大的废城中找到他想找的人,他或许可以大吼,但那行为没准儿会引来野狼。或许是因为自知希望渺茫,英国人反而不急于赶去核电站,反而在城中开着车闲逛起来,英国人看到外观整齐划一的住房区,还有公社平房,在远处还有巨物般的网状雷达,高耸的电站连接着望不到尽头的电缆,其中有些已经断开掉落在路上,他驱车绕过未完成便被遗弃的五号还有六号反应堆,看到许多吊车还停在那里保持原样。高楼上巨大的苏维埃红星早已蒙尘掉色,英国人在那高楼之后看到了摩天轮…他凭借自己的方向感驱车开到摩天轮前,发觉那是一片开放式的公园。除了摩天轮还有一些其他的游乐设施,四周一片寂静,但他却一直依稀听到测量仪因指数报表和不断发出‘嘀嘀嘀嘀嘀’急促的警报声,那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但又似乎是在他耳边不断回响。总而言之,他听到警报声。

        一直待在这逼仄狭小的车中使他感到拘束,也或许是因为警报声。英国人熄火下车,连车门都忘记关上,他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现在是下午三点。皮鞋踩在带着毒素的土地上,‘嘀嘀…嘀嘀…嘀’的声音不断的警醒他。四月份,他穿着整齐的三件套,外面还披着一件毛呢制的黑色大衣,带着小羊皮的手套,踱步在普里皮亚季,将大衣领竖起来遮住脖颈,他一只手不断捂着口鼻。风还很冷,吹散发丝,带着令人不适的湿气。英国人看到花坛中的植物早已枯萎,旁边放置着供人休息的木质圆桌上还铺着白色的桌布,此时此刻已经蒙尘。碰碰车和他在伦敦游乐场见到的几乎无异,都漆着鲜艳的颜色,横七竖八的在场地中停放着。

        雨又开始下起来,但很柔和。然后,很奇特的,他看到了人。在远处,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而警报声似乎更近了些,英国人自诩有较好的视力和听觉,他清楚的看到那不远处的人群,看上去都极其相似,都穿着厚重的银灰色防护服,连脚都被包裹起来,手上戴着手套,英国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孔。那些人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防护面具,手中拿着不同的仪器和工具,似乎在清理些什么。至此,英国人可以确定,那进入城镇后便持续不断在他耳边回响的警报声从何而来。而且,更加诡谲的是,英国人确认,那些人同样看到了他…透过面具上巨大的两个空洞,英国人确认自己和其中至少一人对视,因为那些人也看向他,短暂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但也只是片刻相望后,那些带着面具的人就收回了眼神,然后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般的,继续他们手头的工作,渐渐走远。

        英国人试图走过去,走到那些人身边,他不得不艰难的绕过地上大片的青苔,竭力避免让那些泥泞沾染到擦的程亮的鞋面,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着,他不小心踩到地上头身分离的洋娃娃,绕过一些没人要的婴儿车。那距离并不是很远,但仍然花费了英国人片刻才追赶上去,他因为短暂的奔跑而喘着粗气,现在已然走到那些人的身后,终于可以停下慌乱的脚步。用手将散乱的发丝拢起,英国人整理一下衣角,跟那些被防护服包裹到看不见一丝裸露皮肤和面孔的人相比,西装革履的英国人此时此刻仿佛赤身裸体。他踌躇一下,还是开口,“对不起,”英国人说,“请问你们知道俄罗斯是否在这里?”那些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沉默着专心自己的手头工作。没人回应他,英国人干脆和这些人并肩走着,看着他们面具下的侧脸,英国人再次开口,“伊万,伊万布拉金斯基。我想找这个人。你们知道吗?”为寻求这答案,他干脆一把抓住身边一人的手臂,于是对方终于肯转头看他一眼。在阳光下,英国人看到面具掩盖的面孔有一副蓝色的眼眸,他们不可避免的对视了,‘嘀嘀,嘀嘀’的警报声再次开始疯狂回响。英国人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松开手,下意识后退两步。僵住了脚步,他看着面前的人,那人也看着他,连带着剩下两个看不见面孔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三秒之后,带着面具的男人们转过头去,没有给出英国人除了一个淡漠眼神外的其他回应,他再次离开,似乎是下定决心的要无视这外来人。

        这城镇确实不大,英国人站在最空旷的草地上,最终还是目送那些鬼魂般的人离开自己的视野。他转身,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在何处,于是他寻找到一片没有遮挡物的视野,发觉在这里可以轻易看到那高耸巨大的反应堆。英国人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好,他开始为自己无端的猜测,以及冲动的动身感到懊悔。漫无目的的在城中踱步,他还遇到了其他人,但鉴于他们穿着防护服的外表看起来都极其相似,英国人不能确认自己到底遇到了相同的人,还是另一批,但他们不知为何的,都不约而同的无视他,或许是因为自己赤裸的模样与禁区内的其他人格格不入。最终英国人停步在一座桥上,那桥不长不宽,但视野极佳,站在上面可以完整的看到四号反应堆,现在已然是一个方形的物体。

         后背靠在桥杆上,将双臂都放在上面。在凉风中他凝视一会儿远处的静止的废墟巨物,还有渐渐增多的,三三两两移动的静默鬼魂。从衣兜中拿出半包软盒的卷烟,还有一只火机,‘嘀嘀嘀嘀嘀嘀嘀’的声音不断扰乱他的视听,“英格兰。”他将卷烟点着,才吸了一口,还未来得及吐出烟雾,便在一片嘈杂的报警声中听到有人喊他,第一秒他以为那是幻听,但仍然侧头查看一眼,发觉俄罗斯就站在他身旁,不足三码之外。英格兰惊异于自己竟没有觉察俄罗斯的靠近,他仿佛凭空出现般的,没有一点声响。英格兰拿着卷烟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着俄罗斯,两人对视,灰色的眼眸注视着紫色的,三秒后他呼出一口气来,烟雾随风飘散开。依旧没人说话,英格兰不住的打量着面前的人,看上去和上次见面时并无差别——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白色羊绒的围巾缠绕住脖颈之余垂在身后,手中的白色皮质手套很好的盖住了手腕,仅仅裸露出来的皮肤也苍白无比,发丝在微风中散乱着。在灰白的日光下,整个人仿佛一副黑白默片,唯有那紫色的眼眸是仅有的色彩,转一转眼瞳望向英格兰,双手背后,嘴角上翘的弧度也仍然满含真诚。俄罗斯仍然是那个俄罗斯,他歪着头,眨一眨紫色的眼睛,“我原以为按照铯-137的半衰期,三十年内都难再见到您呢。”开口后,英格兰更加确定这一点。非要说的话,的确是更加苍白了些,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血管都显而易见,细密的布满脸颊两侧,大略的看去,仿佛是糟糕的脸色。

        将手中才吸一口的卷烟扔掉后用鞋尖碾灭,英格兰弹弹刚才蹭到袖口的灰尘,看着俄罗斯冷笑道,“下次让我来找你时,别忘了告诉我你在哪里。”他因寒冷将双手插进衣兜,便转身不知要往哪儿走去,“还有,克林姆林宫的接线员该换个会讲英文的。”但是俄罗斯并没有阻拦英格兰,好在这城镇足够宽阔,他便与英格兰并肩走着,面对他的讥讽和批评也毫不在意,甚至是带着点雀跃的,“就是这样,才可以在您找到我时享受片刻的窃喜啊。”英格兰皱起眉头,面无表情的,“别说的那么做作。”顿了一下,英格兰开始用自己惯有的口轻舌薄讲话,“这两年你消失时,有人可是非常想念你。”这话引起了俄罗斯的兴趣,于是他反问道,“再挂念,也仍然花费了两年之久才拨来一通电话,您可真是令我心碎。”英格兰闻言,只笑了笑,不想和俄罗斯就这种无关紧要的唇枪舌战继续纠缠,于是他便直接问了随口其他要紧的,“所以你这两年都在哪里,忙些什么?”说刚说出口,俄罗斯就短暂的惊叹一声,“噢,我明白了。”他侧头看向英格兰,对方在发觉他的目光后也侧目看来,俄罗斯对着英格兰笑笑,“您根本不是为我而来的,您是为了当谁的耳目和双眼吗?”英格兰眯起眼眸,脸上没有丝毫笑意,边走边说,脚下不安分的踢走地面上的所有挡道的碎物,“这次来找你可是花费了我每年仅有的14天假期,俄罗斯,更何况还是这种鬼地方,我还要承担生命危险,所以你最好谨言慎行。”到涉及到诸如此类的问题时,英格兰向来不开玩笑,首先,他每年只有14天假期,如果不能在入冬前去葡萄牙度假两周,他会在冬天的伦敦感到生不如死。其次,当牵扯到个人安危时,他从不含糊,甚至可以说是谨小慎微,毕竟,对于国家来说,很多事情都没有先例可寻。

        而更巧的是这两个问题对于俄罗斯而言都不值一提,“所以您以为这些辐射会伤害,甚至杀死您吗?”这语调显而易见的是讽刺,“几年不见,您就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如此孱弱的位置。”他忍不住为自己同僚的堕落而摇头叹息,“这些辐射杀不死您,我可以向您保证,请大可放心,英格兰。”俄罗斯的保证信誓旦旦,但英格兰闻言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不管会怎样,我都已经来到这里了。”言下之意是,俄罗斯的保证都是狗屁。不过好在,俄罗斯仍然接下了话茬,鉴于此时此刻再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说的也对,”他附和道,“既然您已经到这里,那我务必要带您参观这小镇,实在是美丽极了,”俄罗斯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中让人觉察不到一丝的讽刺意味,反倒是满怀真诚的,但鉴于眼前所见之处这一片荒芜、衰败的死寂景象,这话实在是讽刺极了,英格兰因莫名的不适皱起眉头,忍下胃中轻微的翻腾,俄罗斯在这间隙继续说道,“您应该两年前就来,事故后,辐射杀死了所有植被中的叶绿色,很长一段时间,森林都是红色,那样子真是难得。”话已至此,英格兰的脸色可以说是非常不堪了,他眉头都皱成一团,嫌恶的撇嘴,看向身旁的俄罗斯,“说出这种如同局外人的话来,俄罗斯,你可真是个恶魔。”到底该是何等无心的国家,才会对自己人民的死亡冷嘲热讽。

        “难道您不是这样认为的吗,英格兰。”俄罗斯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反问,而是笃定般的,“…可惜您来的唐突,我恐怕不能带您去野餐了。”英格兰实在不想再浪费口舌开口反驳他,自己根本没有丝毫野餐的心情,“被辐射后的鱼类可以长到身长两米多,在镇子里的池塘就可以看到,还有许多因辐射变得奇异畸形的野生动物在附近出没。我们可以拿毛毯铺在草地上…”俄罗斯似乎是在故意消磨英格兰的耐心,他越是这么说,英格兰便不知为何的,越是感到烦躁,刺耳的警报声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直至淹没俄罗斯的声音。俄罗斯看到身旁的英格兰低着头,似乎心神不宁的,像是寻求清醒般的晃晃头,紧咬着牙关,“放射性尘埃和辐射云紧跟着席卷了整个欧洲,”英格兰几乎是从牙缝中憋出这句话来,他开始说一些他知晓俄罗斯早就了解的事情,“我明白你为什么选择消失至今,”英格兰向前踱步,尽量让自己的语速放慢,连思绪也跟着平和,开口之前还不忘撇俄罗斯一眼,身旁的家伙仍然笑靥如花,看不出一丝沉重,“如果被抓到,你恐怕会被那群家伙生吞活剥。”英格兰不想一一指明那些同僚分别是谁,那将会是一张很长的名单,而俄罗斯大约也心里有数。

        并肩走过了大约三十个辐射警示标志,俄罗斯可以仍然轻快的开口,“您可真是错怪了我,英格兰,我向来不是那样的懦弱之辈。”他解释道,“这两年来我一直在为善后忙碌。”说的义正言辞,“为了所有人的好。”而后声音压低了一些,“真抱歉您的不列颠没能幸免。”在说完这句话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距离四号反应堆越来越近,目光所及之处的人更多了一些,但仍是稀疏。英格兰不断的踢开脚下的碎石块,明显对于俄罗斯的故作怜悯心不在焉,“还是多关心你和你人民吧,俄罗斯。”死伤了很多人,当然,还将要死伤更多人,不可名状、数量巨大的毒素将依附在看不见的深处,不仅是动物和植被,势必将要荼毒数代人,“所以这事故对你没有丝毫影响吗…还有你的盟友们。”说到这句话时,有一队人正巧与他们擦肩而过,带着面具的三人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警报声急促的响起,就在英格兰面前,他确信使他们驻足的一定是自己身边的俄罗斯,于是他眼见着那三人向俄罗斯行一个军礼,俄罗斯收起笑靥,朝着他们面无表情的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警报声也跟着渐行渐远,英格兰挑眉,回头看一眼他们的背影,问道,“这些是?”俄罗斯翘翘嘴角,“清理人。”他说的简明扼要,似乎不准备过多的解释,“善后工作还未结束。”英格兰点点头表示知道。

        说话间他们已然已经到达废弃厂房的大门外,门口有带着面具的士兵在把守,铁网做成的隔离栏足足有三码高,上面布满了巨大的警示标识,在铁网后便是庞大的四号反应堆。这本不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但因为俄罗斯示意他要进去,士兵便毫无异议的放行了。英格兰不确定自己跟着俄罗斯进去是否安全,但他依然缄默的跟在俄罗斯身后,绕过因爆炸产生的无数碎屑和大小不一的石块,英格兰和俄罗斯站定在厂房前,他们面前的地方本该有门窗,而现在已经全部被封起来了,现在的四号反应堆已经被砌成一个方块,仿佛一个混凝土做成的棺材。英格兰抬头,看不到墙体的尽头,“所以,你这两年一直呆在…这里?”英格兰自己都觉得这猜测简直是一派胡言,“是的。”但俄罗斯居然给他肯定的答案,英格兰闻言略带惊愕的看向他,看着俄罗斯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混凝土高墙,轻快的微笑着,于是他追问,“在这里干什么?”俄罗斯转头看向英格兰,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示意他跟着自己走,沿着墙体走着,俄罗斯才说,“善后。”英格兰继续追问道,“你可以说的具体一点。”

        “灭火、疏散周边居民、清理爆炸碎片、射杀牲畜、掩埋房屋和土地,修建石棺…每一项都是繁琐又浩大的工程,需要花费几十万人力去完成。更别说那些文书工作。”俄罗斯说的不痛不痒,“还有隔离区的维护,到现在还在继续。”他不断的说一些所有人都知晓的事情。英格兰闻言只嗤笑起来,“说实话,俄罗斯。”这些唬人的鬼话英格兰向来不会相信,俄罗斯闻言望向英格兰,笑一笑,“最初,发现异样的是尤利娅和娜塔莉亚。紧接着莫斯科就接到了消息,那时候天还没破晓。那天晚上在克林姆林宫开会,没人同意让我过来,但我还是来了…清晨就赶到了。因为这没什么要紧的,我知道发生在我身上最坏的情况不过如此,我的性命是嘴不需要被担心的。”俄罗斯叙述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直到最后快变成了嘟囔,话还没说话,他便停下脚步,站在一边,看向英格兰,“这两年我一直在这里,英格兰,我没有骗你。”他的笑容收敛了许多,嘴角上翘的弧度已经难以觉察,甚至带着一些勉强,语调也没了之前的轻快,反倒透露出些许苦涩,不知为何的,这让英格兰感觉更加真实,他下意识的有些相信了俄罗斯,连神情都变得柔和,“那你为什么至今不离开?”他追问道。俄罗斯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看着面前的高墙,找到一个墙体上的柱状物体,然后凭一己之力拉开了一扇混凝土铸成的大门,那是英格兰自知绝对无法凭借一人之力移动的重量,石块摩擦石块的笨重声音,伴随着肉眼可见的灰尘,他不慎吸入一些后便开始咳嗽起来,英格兰确信俄罗斯打开了原本尘封四号反应堆的石棺,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在将那扇门打开一个缝隙之后,俄罗斯停手,转头问英格兰,“您到底想知道些什么?”他因微笑连眼眸都弯成半月形,但仍直视英格兰,紫色和灰色四目相对,英格兰斟酌了一下,回答,“一切。”俄罗斯因英格兰的坦诚而发笑,“我向来不喜欢您…充当美国的爪牙,这样的行为只会让您的灵魂和人格都变得低廉。”英格兰耸耸肩,“如果你非要问——我绝不会告诉他只字片语。”俄罗斯的笑意与刚才相比更加浓郁,他歪着头,看着英格兰,“所以您在考验我对您的感情吗,在明知道您会将窥视到的一切都告知美国的前提下?”见英格兰没有对应自己的反问,俄罗斯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从那被打开的缝隙中凝视着门内的一片黑暗,若有所思,在漫长的沉默后,他终于对站在一旁同样无言许久的英格兰说,“我在等它衰退。”

        “……什么。”英格兰一时不解,但还未来得及追问,俄罗斯便再次开口询问他,“我想邀请您一同与我进去看看,可以吗,英格兰。”他似乎并不是在询问英格兰的意见,而理所当然的等待肯定的回答,而英格兰则是屏住了气息,他看着俄罗斯的侧脸,沉默了片刻,之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你是想拉我一块儿送死吗,俄罗斯?”面对这样尖锐刺耳的声音俄罗斯只是笑笑,“您会安然无恙的,这一点您最清楚。”他说,“像是您与我这样的存在,自身的神性是毋庸置疑的。死亡于你我而言是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再说,”俄罗斯拖着长远,话锋一转,垂下眼眸轻笑着,“您都已经站在这里了。”说完,他不再等待英格兰的回答,而是只身一人跨到那扇门内,英格兰看着眼前的身影消失在那篇黑暗中,一时语塞,他踌躇了毫秒,警报声已然震耳欲聋,身体僵住了三秒,他最终还是跑过去,跟上俄罗斯消失的残影。

        而后英格兰看到了仙境。

        出于某种物理原因,空气在发光。也或许是英格兰花了眼,仅有些许的光从缝隙中溜进来,然后在本该一片黑暗的此处变成点点闪光,像是成群的萤火虫,还有地上的坑洼,都泛着或黄或蓝的荧光。仪表盘上伏着一只黄黑相间的蛾子,足有英格兰的手掌那么大,如果将这些石块和钢筋以及许多废弃的机器都换成草丛和植被,这景象简直是完美。没有那恼人的警报声就更好了——英格兰看着俄罗斯便站在这点点星光之中,磷火围绕在他的身体四周,并且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着,仿佛是有生命的。俄罗斯低头擦拭着墙壁上浅浅的吹尘,然后在指尖吹去,那些磷火也跟着那股微弱的气流而飘动起来。而后他转身看向英格兰,“和您相比,阿尔弗雷德简直一文不值。”他开始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来,英格兰不明白,“嗯?”他感觉自己的耳鸣愈发严重,便走近了几步,而后发觉自己连双眼都模糊,几乎快要看不清俄罗斯的面孔,只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还有如同繁星般的点点亮光,之后他听到俄罗斯的声音继续高声解释道,“同样是好奇,美国只会派来机器来做他的走卒窥视,而您,您会亲自过来,用自己的双眼细察。”俄罗斯这句话是实打实的夸赞,而英格兰却因自觉头晕目眩没怎么仔细听进耳,他只顾着用手扶住桌台,以此来支撑身体,“要知道,我对您的爱慕从不是无端的。”俄罗斯微笑着,似乎又叹了一口气,连四周的星光都因那声叹息而躲开了,“我忍不住想要告诉您…”他眼见英格兰猝然变得孱弱,却没有丝毫惊慌,反倒是平静的审视他此时此刻的不适,而后低下头,伸出他一直以来收在背后的双臂,将左手上那连手腕都很好的包裹起来的手套摘掉,接着凝视着自己的消瘦的手掌,活动五指,收起再张开,如此缓慢的反复重复着,像是在试验机器是否还灵敏那般。

        片刻后,他才嘶哑着开口,“我在等待它衰退。”俄罗斯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是带着一些悲痛,仿佛在宣读讣闻那般的,他说完后,走到英格兰面前,将自己裸露的左手伸到英格兰的面前,示意他握住。英格兰因这动作清醒了思绪,下一秒就再次皱起眉头,在恍然间他不禁回忆起自己从见到俄罗斯的第一面起,便从未触碰过俄罗斯的皮肤分毫,过去不曾有过,现在也完全不想,尤其是在这特殊的时间和场合。但俄罗斯还是轻柔的抓起英格兰的手腕,指节灵活又迅速的褪掉英格兰小羊皮的手套,然后用五指包裹着英格兰的手掌,很热,像是被烙铁触碰那般的,英格兰因这莫名的痛觉而十分警醒,他看向俄罗斯,看着这副他熟悉的面孔褪去了长久带着微笑的假象,和望向他人时眼底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真诚,放平嘴边和眼角的弧度后,只剩下满脸的淡漠和冰冷,甚至还带着些置若罔闻的不屑。英格兰鲜少见到俄罗斯流露这样的情感,而现下看到了,才发觉这样的神情与他的面孔十分相配,“您所触碰的,并非您所知的俄罗斯,亦或是苏维埃,甚至是伊万·布拉金斯基,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只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放射性物体。”

        “……你?”英格兰瞳孔震荡了一下,睁大灰色的双眼看着他。

        “为自身的健康和安危着想,任何人都不该直接接触如此巨量的辐射。”俄罗斯松开手,脸上的笑意再也看不到分毫。他漠然的注视着英格兰,而英格兰收了手,有些站不住脚,身体往后趔趄了几步,一直以来强忍着胃内的翻腾似乎要顺着食管涌上来,或许是因为他长时间的驱车,以及空腹喝掉太多烈酒,他尽力的调整自己的呼吸,但胸膛仍然剧烈的起伏着,直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冲破牙关,英格兰弯下腰,一只手摁着腹部,另一只手则捂住口鼻,紧接着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口腔中被腥甜的味道充斥着,温热的液体从手掌滑落,洒在地上,英格兰松开手,那一捧红色的液体便流下去,他的口鼻和脸颊都沾满了血,不仅如此,连手掌的皮肤都微微发烫,似每一个毛孔都不断往外渗血,他直不起腰,但还是艰难的抬头,看着俄罗斯,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喉头,害他说不出话来。而他抬眼,只看到俄罗斯满脸惊异,甚至带着些欣喜的,睁大紫色的眼眸,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起一个骇人的弧度,他走到英格兰面前,一把抓住他满是血迹的手腕,拿近了仔细端详起来,而后雀跃着挑起眉梢,“啊,”血腥的气味肆意的穿梭在四周,他呼出一口气,感叹道,“最初的半月,尤利娅也是这样…她持续的咳嗽,肺和肝的碎屑混杂着血液被吐出来。”英格兰闻言,相较于惊慌,他竟然大笑起来,嘴唇、鼻尖、脸颊和下巴都沾满了血,笑起来时候连牙齿都是泛着血红色的,只让人觉得惊骇,而他自己丝毫未曾觉察到,只觉得安逸,耳边的警报声终于销声匿迹。他眨眨眼就有温热的红色液体从眼角溢出来,结膜都变成红色。

        “急性辐射病。”英格兰说道。

        在两周之内,皮肤会慢慢裂开口子,浑身起满疱疹,而后表皮粘膜开始层层脱落,就好像白色的枯叶,血肉都暴露在空气中。头发成团的脱落,肌肉变得松散,轻轻一碰便会移位。不断的咳嗽,血肉的碎片会跟着被吐出来,直到被自己的内脏活活噎死——就是诸如此类不堪入目的病症。俄罗斯点点头,他看着此时英格兰手掌上粘黏的肉块,用手指勾下来一些,就像是小孩悄悄扣走了蛋糕上的奶油那般,将指尖带着血迹的肉块送入口中咀嚼起来,连手指上残余的红色都吮吸干净,咂咂嘴,俄罗斯转一转他紫色的眼眸,在全部咽下去之后才对英格兰说,“味道不错。”如同他只是在点评菜品的味道般风轻云淡。而英格兰抽回手,那怕他因疼痛而感到四肢僵硬,也要紧咬牙关强忍下去,尽力让自己站直腰板,拿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抬手随意的擦去脸颊上黏腻的感觉,用白色的衣袖拂去那些黏腻,昂起下巴,垂着眼眸审视着面前的人,问道,“为什么你没事。”比起自己的安危,这是他现在更加关心的问题。而俄罗斯听后则翘起嘴角,目光温和的看着英格兰,抬起裸露的左手擦拭着他脸颊上生理性的泪水,然后低下头看着那抹红色,用指肚在苍白发青的皮肤上晕开,逐渐变淡直到消失不见,抿起嘴唇微笑着,“是啊,”在他静止时,连磷火都聚集起来,环绕在他四周,漂浮着,涌动着。比起回答,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的,俄罗斯说道,“为什么呢。”

 


 @Veritas. 

这个小可爱的点文❤

对不起 我又来写爽文了[。]如果以后恶天候系列要出本的话我再改一改x

唔 意外的没什么可说的x又是一篇没有前因后果的长片段:3 不晓得为什么一写英露我满脑子只有血腥又浪漫的东西?

按你胃 写都写了(就这样吧(咸鱼打挺jpg)有空写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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